【刀】生日快乐。
[生日愿望……真的会实现吗？]
[……会的，一定会的。……宝宝那么乖，想要什么都会有的。]
小孩子的脸上骤然绽开明灿的笑意，十分欢喜似的，珍重地点了点头。张桐把他抱到椅子上，孩童的个子还太矮，甚至够不到桌上的蛋糕。
他吹灭了短短的五根蜡烛，闭上眼认认真真地许了愿。再睁开眼时，黑白分明的漂亮瞳子中已敛去了纯粹炽烈的光芒，仿佛冬日浅阳下的一泓潭水，澄澈透明，却又透出无端的怅然与孤独。
[宝宝许了什么愿呀？]
小孩子昂起头：[如果说出来了，愿望会不灵的呀。]
他说得那样认真，小心翼翼，仿佛守护着一个美好而易碎的梦。
女人面容上温婉的笑容微微闪动。她在某个瞬间似乎想伸手揉一揉小孩子柔软的头发，却又忍住，终究只是在小孩子未察觉的时候轻微地叹了口气。
……
[桐姨。]
女人离开房间的脚步一顿。[怎么了？]她问。
柔和的台灯光线笼罩下，小孩子的眼瞳仿佛经过悉心雕琢的温润玉石，掩映着影影绰绰的流光。
[……其实告诉桐姨也没有关系。]他说，声音小小的，却又透着隐约的狡黠笑意。
[五岁的生日愿望……是希望在新的一年里，每一天都能生病。]
女人愕然。
[因为只有生病，才能见到妈妈呀。]
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，尾音甚至微微上扬，却融化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苦涩与怅惘。
女人再也控制不住眼眶的阵阵发烫。她想说不会的，想搂紧孩子单薄的小小身躯告诉他不是这样的，她想极力否认什么又想极力挽回什么。可话到嘴边，她才惊愕地发现，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。
因为那根本就是事实。
她定了定神，勉强笑道：[……那为什么，要告诉桐姨呢？]
小孩子睁大了眼：[桐姨不是说，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？]
他努力地笑着，笑容何其灿烂。
[不想愿望实现的。]他说，极力克制着尾音的微微颤抖，[我生病了，妈妈会担心的啊……]
[不要妈妈担心，我想让妈妈高高兴兴的，我好想好想看妈妈笑的样子……]
[妈妈笑起来，可漂亮了啊……]
她突然忆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清丽女子。即使多年从事繁重的工作，脸色是挣扎在生存线上又痛失爱子的憔悴苍白，却仍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婉约与秀丽。她从自己怀中接过发着高烧、再无半分气力哭闹的孩子，轻轻拍哄着孩童羸弱的脊背，柔声哼唱着一段存在于记忆中、只有他们母子知晓的摇篮曲，告诉他不要怕，妈妈在这里。张桐怔怔地看着哭闹不休的孩子渐渐安静下来，乖乖地由护士挂了针、喂了水，静静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，直至累得沉入梦乡，小手中还一直紧紧攥着女人的袖子，怎么也拽不出来。
[谢谢你。]那日临走前女子对张桐说，眼神疲惫，[谢谢你能把他照顾得那么好。我没有办法一直陪在他身边，只能拜托你——]她深深地鞠了一躬，声音颤抖，[——代替我，成为他的母亲。]
张桐无言，唯能点头应允。
时至今日她仍能清晰地记得之后女子露出的笑容，温婉柔和，仿佛月光笼罩下的一汪春水，却又透着刻骨的悲哀。[那就太好了，]她柔声道，[能遇到你，真是我儿子的幸运。]
电光火石间，张桐突然清晰无比地意识到，自己带了一年的孩子与面前的女子长相何其相似。
笑起来，都是一样的好看，甚至让人心中震颤。
那是融化了血与泪、深深熔刻在血脉中的微笑。
[妈妈会好好的。]张桐告诉小孩子，[她每天都会笑得很漂亮很漂亮。]
[妈妈一直都在宝宝身边啊。]
小孩子黑亮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。
[……嗯。]他说，[……我知道的。]
[很晚了，快睡吧。]
[桐姨陪着你的。]
小孩子听话地闭上了眼。小小的身子陷在柔软的被褥里，被子拉得有点高，遮住了尖尖的下巴，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更加显小。
他只有五岁。还那么小的年纪，却已撑过了一波波凶险无比的惊涛骇浪。
她无法保护他。没有人能保护他。
未知的前路，迷雾茫茫，魑魅魍魉何处不在。他却步履坚定地往前闯，唯一一次回过头向过去眺望的时候，她看清了他的小脸。
甚至还带着笑，神采飞扬，光华灼灼，几乎能灼伤别人的双眼。
他会过得很好。世界没有温柔地对待他，他却能努力地活出属于他自己的温柔。
她轻轻吻上孩童光洁的额头。
[生日快乐，宝宝。]
隐入黑暗中的前一刻，似是有人轻声呢喃。
-END-